綠色的木屐
民國五十五年的夏天
終於盼到這一天了，早在一星期前，媽媽已跟我說，大姑婆家宴客時要帶我去。
雖說一星期過的快，但對於小孩子來說，是度日如度年啊！
我去過大姑婆家，她住的很遠，在台中後火車站那邊，比姐姐的學校還遠，姐姐總是很早就出門，因為她是走路去上學，每次下課回來她總說，她很累，希望能有一輛腳踏車代步。大姑婆家走路是走不到的，媽媽總是先坐客運到火車站，然後在火車站前再坐三輪車繞去大姑婆家。
那天下午，媽媽幫我梳洗過後，換上我喜歡的那件上身白色，無袖的洋裝，袖口的滾邊與裙擺上的碎花是一樣的，配上一雙白色的涼鞋。
在客運進入市區，經過公園時，我知道我已離家很遠了，我來過公園一次，那是在春節時，堂姐用腳踏車載我去的，春節時的公園，可是熱鬧呢！但在這炎熱的午後，公園裏的遊客依然不減。
在我們抵達火車站時，天色已入夜了，閃耀的霓虹燈在夜晚特別矚目，尤其是"醉美人" 酒樓的霓虹燈，五彩繽紛，閃啊閃啊，十分吸引人！
三輪車在巷子之間穿來穿去，左彎右拐，我們終於到大姑婆家了！那是一棟日式的房子，也是台糖的宿舍。進了玄關脫鞋後，只能打赤腳，或穿著襪子進入榻榻米房間，我記得上次來時，我用手指搓破紙糊的隔間門，當時有那種作壞事的感覺，還好沒人發現是我做的。
客人已陸陸續續到臨，幾面桌子已坐滿了，酒酣耳熱之下伴著划酒拳聲，我感覺整個紙門都快震破了！吵雜聲令我感到屋裏更加燠熱，我岀來到屋簷下的廊庭，想享受我手上那塊奶油蛋糕，大姑媽的家對著"醉美人"的後院，中間隔著一條河，在靜靜的流水聲中，我隱約聽到嗚咽哭聲，在街燈下，我看見一位女孩坐在河堤的階梯上哭泣，頭髮綁成一束，拖在瘦小的身子背後，一條蓋過膝蓋的褲子，腳上扱著一雙木屐，我的鞋子不是布鞋，涼鞋就是軟塑膠做成的拖鞋，我沒穿過木屐，那正是塑膠的時代。
她是誰？為何哭泣？在這個喧嘩熱鬧的夜晚，她那瘦小的身影顯得特別淒涼，孤單！
媽媽出來叫我，女孩聽到聲音，猛然抬頭，左臨右盼，如同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鳥，臉朝我這邊看過來....，在街燈照下，我看到她臉上的哀怨，憂愁，媽媽又在叫我進去睡覺了，天氣好熱，蛋糕上的奶油受不了熱度，已快溶化了，再說，我已不餓了！
第二天清晨，我很早就醒過來，這是我的習慣，我喜歡在家人仍然酣睡之時，一個人起床，喜歡早晨的安靜，也喜歡那獨自一人的感覺。但我今天早起，也是為了想看昨晚的那位女孩，也許她還會在河邊。我推開了門，來到屋簷下的廊庭，火車站熱絡的雜音，喚醒了仍然睡眼惺忪的大地。我來到河邊，走下堤防的階梯，河水潺潺，突然有件東西吸引我的視線，那是ㄧ雙綠色的木屐！ㄧ雙日本式的綠色木屐，是誰在河邊留下木屐？是昨晚那位女孩嗎？為什麼把木屐留下呢？
向大姑媽告別之後，媽媽帶到著我上三輪車，直往車站的方向，在車裏，我問媽媽：「媽，妳有沒有注意到昨晚在河邊哭泣的那位女孩？」
「那來的女孩？」
我說：「我說真的，今晨我還看到她留下的木屐呢！」。
「那來的木屐啊？那可能是人家丟掉不要的，別亂猜！看啊！烏雲飄過來了，要下雨了！」
幾十年已過去了，但至今我仍然記得那位女孩，及那雙綠色的木屐。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