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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他看到我,總是咧嘴笑笑,而我總是避開他,甚至不想理他。

事實上,他見到每個人時,都是一樣的笑容。他是阿毛,叫他阿毛,是因爲他頭髮黃毛毛的,而我們也把他真正的名字也忘了。因為聾啞,在想與人溝通時,他就比手畫腳啊啊唔唔的。聾啞原因聽說他母親懷他時,感冒了,自行摘採草藥煎熬服用,卻動了胎兒,孩子生下來,四肢健全,卻聾啞。

 

阿毛才十五歲,身材長的高壯,比一般同齡的還要高,看起來像個大人,心理卻還是小孩,常常喜歡跟我們這羣小孩子玩,而我們卻常常作弄他,像阿聰就把他當馬騎,邊拍打他的頭,邊催他:跑快點!快點!小孩們笑成一團,他看大家笑了,他也跟著笑!我總是同情他,同時卻又看不起他,總覺得他是笨蛋,竟讓小孩作弄他。

這樣的作弄劇場,得等到他父親從田裏工作回來,看到這種情形時才會結束。

他並未把我們這些壞小孩驅開,反而責罵阿毛,罵他只會玩,不幫忙他田裏的工作。小孩們霎時變的鴉雀無聲,那阿聰剛剛還打阿毛的頭,此時也變的對他低聲下氣說:我要下來了,阿毛,我要下來了!小孩們個個無言離開了,只剩下阿毛與他的父親在曬穀廣場上。我在那顆大榕樹下,看著他又被他的父親打,打完後,他父親總會說:都是你母親!你才會這樣這麼無用!

阿毛的母親在幾個月前已與他的父親離婚了!夫妻兩人年齡差太多, 個性也不 合,他的父親耕種著家裡留下來的那些田,而年輕的母親卻喜歡出遊,唱歌,就這樣認識了某遊覽車的司機。起初,他的父親盼望妻子能回頭,而縱容妻子的行為。但後來,妻子與遊覽車司機越走越勤, 甚至還到家裡來載她出遊。很快的,全村裏的人都知道阿毛的母親有了男人,在河邊洗衣服的婦人們 還說,她每次去會情人時,還捉了家裡的雞,好與情人下酒。

 

我父親是村長,記得某天,阿毛的父親手上拿了紙張,過來見父親。那是農會對於水源分區管制解說單。因為家裡貧窮,阿毛的父親只上過幾年的學校,有些公文,他是一知半解。在那個時代,在環境不允許之下, 像阿毛的父親ㄧ樣,只能上幾年學校的不乏其人。父親接過公文,請他坐在旁邊的板凳上,而他沒忘記當時一般 鄉下人的習慣,蹲了下來,嘴上叼著新樂園牌香煙,眯著眼睛,聽著父親講解。說完後,一邊收折公文,一邊對我父親說:「我讓她走了!人家都來說親了!」在煙霧中,他的神情黯然,憂傷,然後自我陶侃的說:「我這是賣某作大舅!」說完低頭離去。

 

也許是因爲妻子的離去,導致他對阿毛的嚴厲,但是他越嚴厲,阿毛越順從他。

當時很流行迷你隨身收音機,比目前的iPhone 還要寬厚一點,小小的,隨身攜帶很方便。阿毛的父親有一個,他在田裏工作時,就帶在身上,一邊作農,一邊聽著收音機裡傳來的歌,有時還跟著哼著幾句,那也是他唯一的樂趣。某天,他叫阿毛牽牛去吃草,同時讓他帶著,平常不準他動的那台迷你收音機,跟他說:「 小心點啊,別弄丟了」。阿毛受寵若驚般的直點頭,像是得到寶一樣的,小心翼翼的拿著。那是七月,天氣那麼熱,小孩們都放暑假了,在這麼熱的天氣裡,大人躲在屋裏,小孩們就在河裡游泳,見到阿毛與他的牛,大夥要他把牛牽到河裏, 好讓大家能上牛背。就在他猶豫不決時,那牛已自行跳入河裏,噗通一聲!濺起水花,大家哄然大笑,即時,原本清澈的河水,變得混濁。這下阿毛傻眼啦!因為他父親要他牽牛去吃草,而不是要牛來河裏打滾,氣急敗壞的要牛上岸,啊啊唔唔的使喝著牛,而牛繼續在河裏滾著,大夥笑的更狂。阿毛心急下,脫下衣服,把收音機放在岸上,跳下河裏,驅趕牛上岸,那頭牛大概泡水也泡的過癮了,就跟著阿毛上了岸。就在此時,他發現他父親借他的收音機不見了!!啊啊唔唔的問大家,沒人看到,也沒人知道收音機那裡去了!

他在河邊找了又找,沒找到!這下可好!怎麼辦!怎麼跟父親交待呢?太陽已下山了,牛餓了,得牽回去。阿毛硬著頭皮牽著牛回家了,剛進了大門,他的父親劈頭就罵他,「為何這麼晚才回來?是不是又玩瘋了?」阿毛低頭無聲。隨後他的父親向他要回收音機,阿毛的頭更低了,他的父親明白了情況,眼睛睜大,嘴巴張著,五官皺著,隨即伸手往阿毛的臉打下去!那一掌可狠,阿毛的臉上留下了父親的手印!他的父親也許在那天下午喝了一點酒,看到兒子臉上留下自己的手印,不但毫無體恤,反而繼續打他,似乎把對妻子的怨氣全部出在兒子的身上。

 

我已忘了阿毛被打了多久,但我依然記得,整個村子都聽到他那哀嚎聲,村人勸他父親放手,他卻瘋狂似的,以他的皮帶抽打阿毛,直到我的祖母拉開他,他才罷手。此時的阿毛,已被打的身體歪扭,滿臉浮腫,他父親臉色暗紅,氣呼呼的說:「都是他母親,壞女人,生了壞兒子!」。突然間,阿毛從地上站了起來,嘴裏嘟嚷著,衝出門外,來到了鐵軌,然後突然順著鐵軌一直跑,一直跑... 大哥剛好下班回到家,祖母要他去把阿毛帶回來,他隨阿毛的方向追跑,祖母喃喃的說:「唉!希望能找回這孩子!」。

 

夕陽早已西下,天色已暗了,大約一個小時後,大哥回來了,但是阿毛沒跟著回來,在昏暗夜裡,大哥失去他的踨影。阿毛的父親也許酒醒了,也許是打的太累了,此時的他像一頭打敗的公雞,低著頭,不說一句話,好像整個事情與他無關。村裏的人散開了,個自回家,幾個人離去前,跟阿毛的父親說:「阿毛他可能躲在哪裡,明早就回來了喔!你別擔心!」。

 

第二天早晨,阿毛並沒回來,過午了,也沒他的蹤跡。有人說,阿毛去他母親那邊,有人說 好像有人看到他爬上載運甘蔗的火車上,總之,阿毛沒有回來。

我們這些孩子們,也比往常要安靜,突然覺得在我們生活習慣中,缺少了以往的歡樂,而那歡樂,也是小孩們天真的對於某人的惡作劇中,得來的歡樂。

 

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,當我了解,我們可能永遠不會再見到阿毛時,我突然很想念他,也後悔以前不屑他的友善,我希望能再見到他,當他對我笑時,我不會再避開了,我會對他微笑,我會跟他說:「 阿毛,我們是朋友!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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